初阳书院教师 陈平
中国传统文化中,孝悌是一个很大的题目,它涉及到古代的政治、养老保障体系、家庭伦理观念等等。从它的兴起、发展到衰落,不断有人把新的内容添加进去。这些新的东西,有的很好,非常理性,也非常人性。有的就很糟糕,可以说迹近邪恶。
今天,我先来讲讲孝悌的起源。
任何一种思想都不是从来就有的,都有它起源的那一刻。孝悌也不例外,它的兴起大约在周文王那个时代。
周文王的时代距离现在有三千多年,那是一个物质不发达的时代。有一句话叫“老而不死是为贼”,“贼”在这里不是盗贼的意思,而是指吃庄稼的一种害虫,它同另一个字“蟊”指的都是庄稼的害虫,人们也经常把它们连在一起用,后来演变成骂人的话了。
“老而不死是为贼”的意思是说,一个人年龄大了,就像吃庄稼的贼一样,不再具备创造财富的能力,只能白吃白喝,成为一个家庭的负担。今天都把这句话当做骂人的话了,在早不是,它描述的是老年人晚景的惨状。
有人认为这句话体现出的是对老年人的歧视。这么说不够恰当,因为每个人都会老,再年轻的人最后也会变成老人,除非在变成老人之前提前死掉。“老而不死是为贼”威胁的是每一个人,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在它的阴影笼罩之下。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,是当时的物质条件决定的。
我们可以假设一个六口之家,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孩子,一家人辛劳一天打回来的食物不够一家人吃,在这种情况下,食物该怎么分配,应该先尽着谁吃?
答案是身体最强壮的爸爸妈妈。这个答案让很多人不舒服,认为应该先照顾爷爷奶奶或者小孩子。如果它们真这样做,这个家庭就解体了。因为爸爸妈妈吃不饱体力就会下降,带回来的食物将越来越少,最后形成恶性循环,一家人都会饿死。在爸爸妈妈吃饱之后,轮到的是孩子。如果孩子吃不饱,不能正常发育,等爸爸妈妈年老之后,这个家庭就完蛋了。老人排在最后面。
在物质匮乏、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,先让身强力壮的人吃饱,是生存选择的结果,这既是一种理性的选择,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
不独中国,二千多年前汉朝周边的民族还是如此,有贵壮健贱老弱的习俗。六百年前的日本也是如此,老人到了一定年龄就跑到深山里去,不愿拖累一家人。六百年前是中国元末明初的时期。
对于一个社会来讲,有问题就有解决问题的人。
周文王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人。周文王的名字叫姬昌,他是周邦的国君,活着的时候没有做过王,文王是他的儿子姬发灭掉纣王之后追尊的,尊称他为王。周邦是当时中国西部的一个大国,在现在宝鸡岐山一带。周邦在西方能算得上大国,但跟当时的中央殷商相比,则小的可怜。姬昌曾经得罪过纣王,被纣王囚禁到羑里。后来《封神演义》的作者把这个故事写进了他的小说里。
周邦的先祖是后稷,传说后稷是尧舜时期负责农业的官员,天生是干农业的人才,他的后人就世世代代以农业为生。游猎民族的特点是打着猎物了狠吃一顿,打不着就得挨饿,因为那时候没有保鲜技术。所以游猎民族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,打着猎物了,就围着篝火跳舞,吃烧烤。游猎民族后来演变成了游牧民族,人人能歌善舞,这是人家的传统,从老祖宗时代就这么过来的。
与游猎民族相比,农业在当时属于先进产业,从事农业的人生活相对要好一些。农忙时候种地,农闲时候打猎。收的粮食可以计划着吃,虽然不怎么富足,但景况总归好一些。只要老天爷赏脸,风调雨顺,日子总有的过。
姬昌是国君,他的条件比所有的人都好,针对当时的社会现状,他开始向老人提供养老保障。姬昌究竟如何推行他的养老政策,又有哪些制度,没有典籍佐证,我们搞不清楚。能肯定的就是他做过这件事。关于这一点,《史记》有如下记载:
西伯曰文王,遵后稷、公刘之业,则古公、公季之法,笃仁,敬老,慈少。礼下贤者,日中不暇食以待士,士以此多归之。伯夷、叔齐在孤竹,闻西伯善养老,盍往归之。 ——《史记·周本纪》
吕尚亦曰:“吾闻西伯贤,又善养老,盍往焉”。 ——《史记· 齐太公世家》
除此之外,孟子也曾谈到这点,他说: “老而无妻曰鳏,老而无夫曰寡,老而无子曰独,幼而无父曰孤。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。文王发政施仁,必先斯四者。” ——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
“鳏”是没有结过婚的老男人,“寡”是没有结过婚的老女人,自然也就没有子女来照顾他们了,“独”是没有子女的家庭,只有老两口,“孤”是失去双亲的儿童。
我们看,这段话说的很清楚,文王时期开始有了劳动保障政策,而且目标很明确,这个制度首先要保障的是当时社会上最困难的四类人。
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,就凭这一点,姬昌就可以称得上是伟人。从他开始,这片土地上的老人才有了尊严。
他的这一创举,在当时造成了轰动,所有听说这件事情的人无不向往,据说伯夷叔齐姜子牙,都是听到这个利好消息之后,跑去岐山的。
后来荀子总结这一现象说:“老老,而壮者归焉;不穷穷,而通者积焉。”
前面那个“老”是动词,指的是使老年人有所保障。姬昌的养老政策形成了当时流向岐山的移民潮。古代地多人少,生态环境非常好,到处是森林荆棘荒草,时有狼虫虎豹出没其间,单纯的老人是奔不到岐山的。所以去岐山的人都是成群结队,以青壮年为主。
这样一来,周邦就壮大起来了,姬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,把国都从岐山签到了现在咸阳一带,这儿离商纣王的中心很近了,这说明他已经对殷商有别的想法了。
他死后,他的儿子姬发抬着他的牌位,率领西部的诸侯联军,灭掉了纣王,成为天下之主,历史开始了周的时代。
《晏子春秋》中有两段记载,都与养老政策有关:
景公游于寿宫,睹长年负薪者,而有饥色。公悲之,喟然叹曰:“令吏养之!”晏子曰:“臣闻之,乐贤而哀不肖,守国之本也。君爱老而恩无所不逮治国之本也。”公笑,有喜色。晏子曰:“圣王见贤以乐贤,见不肖以哀不肖。今请求老弱之不养,鳏寡之无室者,论而共秩焉。”公曰:“诺。”于是老弱有养,鳏寡有室。
景公之时,雨雪三日而不霁,公被狐白之裘,坐于堂侧阶.晏子入见,立有间,公曰:“怪哉!雨雪三日而不寒.”晏子对曰:“天不寒乎?”公笑.晏子曰:“婴闻古之贤君,饱而知人之饥,问而知人之寒,逸而知人之劳。今君不知也.”公曰:“善!寡人闻命矣.”乃令出裘发粟,以与饥寒者。令所赌于途者,无问其乡;所赌于里者,无问其家;循国计数,无言其名。士既事者兼月,疾者兼岁。
我们尤其要关注的是第二段,其中有两点要引起注意:
“闻古之贤君,饱而知人之饥,问而知人之寒,逸而知人之劳”,说明这不是晏婴自己的发明创造。
齐景公颁布的政策只要是困难人众就救济,在路上遇到谁困难,就救济谁。没衣服给衣服,没粮食给粮食,不管他是哪个乡的;在村子里遇到也直接给,甭管他是谁家的。整个国家只统计有多少困难人众,不管他叫什么名字、住哪里,不查户口。
现在有些文明国家向外国人提供社会保障,无论你是来旅游的还是出差经过,只要在我的国家遇到困难,按照制度该救济就救济,该享受医疗保障就享受医疗保障。这种做法跟我们春秋时代的齐景公先生的做法有点类似。有些人就钻这个空子,跑到人家的国家去生孩子,生下来直接就是这个国家的公民了。虽然做不成那个国家的人,却变成了那个国家人的爹妈。不督促政府完善自己国家的保障制度,跑别人国家丢人现眼。
中国的孝悌思想是伴随着早期的养老保障制度一起兴起的,关于这点孟子有段话可以让我们看得很清楚:“谨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义,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。 ”
什么意思呢?就是要好好抓好学校教育,把孝悌的要义教给年轻人,这样年纪大的人就不必再辛辛苦苦为生活奔波了。“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”用我们现在的话讲,就是干了一本子革命工作,应该好好歇歇了。
关于孝悌的起源,我们就讲这么多。总结一下:
1.孝悌这种思想与早期的劳动保障制度密不可分。它在早期是劳动保障体系的一部分。只要家庭无法承担的养老负担,全部由政府来承担。
2.孝悌思想是与人类社会创造财富的能力同步发展起来的。
3.养老保障必须由政府承担。
|